出卖
日子在水滴穿石中一天天平常的磨损,消失在瞬间的觉悟里,即使你过问又能奈何,还不是水流花落去。只是平常与不平常,取决于你自己某一天是否与前一天的类似或重复。
那个对于别人极平常的机械重复的日子,本来对于余克平来说开端也像往常度过的无数个那样的日子,然而重复到不足三分之一,他的生活便开始了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不平常。
虽然早晨一切如昨,可是当天夜晚他却把妻子,和她腹中突然中断生命的孩子永远地出卖了,同时出卖的还有他再也找不到落点的心!以后重复的水滴穿石的日常里,他一直在想象,她和那个孩子被他出卖后会置身何处?梦魇一次次惊醒他在浑身汗水或是静谧长夜。
没有任何征兆……
七点,生活十分规律的外科大夫余克平,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地起床,洗漱,煎蛋热牛奶,用早餐,换上笔挺的灰色西装,系好领带并左右校正一下,然后提了皮包准备上班。临出门,又折回身提醒妻子多睡会儿,下午他陪她外出走走,不许她独自出门!
若云撒娇地扮个鬼脸道:遵命!皇上吉祥,路上无人护驾,自个小心点。
小心什么?难道孤还能在路上做什么坏事……余克平没说完,早被从床上扑来的若云一个“啵”的吻打住,惊得他连连埋怨,干嘛干嘛你,小心咱的宝宝!若云一努嘴,就知道你的太子!他爹不在的时候,俺会狠狠地揍他的。丈夫扶她回床时,她故意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怀了七个多个月身孕已隆起的腹部……
在医院走廊上遇到护士纪梅,余克平明白这小姑娘是故意的。她肯定来得比较早,然后生着法子在走廊上磨蹭,目的是在第一时间让他看到她。起初他没多想,觉得小护士不过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表现,新来的嘛!后来觉察那种表现不仅仅为了工作,他毕竟是结了婚的人,小女孩的那点把戏还能识别得出来。从敏感到这一点,便有意无意躲着纪梅了,这种事的解决一是慢慢地疏远,且不给她哪怕一星点的希望,二是等她明确的表了态才能坐下来两人好好谈谈。
余老师,早!纪梅湿漉漉的眼睛水灵灵地盯着他问候,不像别人称他大夫,她一直用“老师”这个称呼。
早!他回答时漫不经心地发现她又换了一双鞋,金色的,滚了白边,鞋面上装饰有蝴蝶结儿,鞋跟儿尖细尖细,一触及铺了瓷砖的地板,嘎噔噔的脆响。护士上班只能穿平底鞋,只换了白大褂,纪梅好像还没来得及换下高跟鞋。余克平心里有底,知道那是为什么!
一切都是常规性的。外科门诊室前病人早排起了队。余克平没有太多的话,别人跟他打招呼,统统一个“早”字便回了。进了诊室,不急不慢在里间换好干净的白色大褂,坐到办公桌前,第一位患者已在桌前坐定等待。一天的工作就这样多年如一日重复着又开始……
余克平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多年,因为患者多,每天出诊时连水都不敢多喝,尽量减少去厕所。从早八点忙碌到中午一点,下午休息,晚间再值前半夜的三个小时的班;隔周倒过来,上午休息,工作时间是从下午一点到晚六点,而后再值后半夜三个小时的班;另外两周在住院部值夜班。不过,这样的时间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,一旦遇到手术,他的出诊时间可能被无限延长。跟许多行业类似,余克平的年龄处于单位的中坚,不得不超负荷工作。医生都明白这种透支意味着什么,他们总是劝诫病人要早睡早起生活规律之类,自己却没法规律。实在没办法,多少年来他也没想过别的办法。
给患者诊治期间,纪梅又在他眼前晃过几晃。有一搭没一搭没事找事地问他,余老师,有啥事我跑腿啊?余克平略微向她淡淡笑过回答,谢了,没事。她以前跟他的班,现在协理隔壁刘大夫。跟余克平的护士望望他俩这一个,再瞅瞅另一个,心说啥意思嘛!俺多余,还是你太无聊了。当然很愤愤不平,当然是冲着纪梅。明眼人看得出来,不明眼人也看得出来,纪梅才不理她那醋醋的小样儿,该来还是来,虽然换了平底鞋,脚上没了节奏,但翘翘的屁股却左右上下扭得上了劲。
余克平忙起来没有停下来的空隙,病人一个接一个,病历本一本压着一本,只露出病人的姓名算排了队。一个患者答着话刚抬起屁股,另一个怕被别人占了先似的早坐在桌边的方凳上,嘴都半张了急急地想说自己哪儿哪儿不舒服。
九点半左右,纪梅再次过来,是一步三跳叫喊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:余,余,余……老师……
她的喊声吸引了一屋人的目光。